科研人员在观测人工繁育梵净山冷杉幼苗引回原生地生长情况。李鹤 摄
科研人员在实验大棚细心呵护梵净山冷杉幼苗。 李鹤 摄
在实验室拍摄的梵净山冷杉种子。 李鹤 摄
挂牌保护的梵净山冷杉。张警 摄
实验大棚里的梵净山冷杉幼苗。 李鹤 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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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开篇·倒计时】 2025年6月9日,第1000天。 雨中的烂茶顶,我摸到了那株编号FJS-2023-099的冷杉幼苗——它的针叶上凝着水珠,根须正死死抠进岩缝。 ——摘自科考队员日记 作为第四纪冰川残留的孑遗植物,一株梵净山冷杉,幼苗期一年只长两根手指高度,但一场暴雨就能毁掉它十年生命。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,更是一场与绝境的生死较量。 2022年10月,科考队进入梵净山,全面启动梵净山冷杉抢救性保护工作。 从野外调查到种子采集,从人工繁育到幼苗驯化,从野外回归到成效追踪……近1000个日夜里,这个全球仅存于贵州梵净山的“植物活化石”,正经历着一场生死攸关的考验。 一株活,千日功。 6月9日,记者跟随科考队深入梵净山无人区,记录这场抢救“冰川遗民”的生死1000天。 【野性身份证】 梵净山冷杉,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,仅分布于中国贵州梵净山局部,是迄今最晚被发现的冷杉属物种,也是贵州唯一残存的冷杉属树种。 作为第四纪冰川残留的孑遗植物,梵净山冷杉对研究古气候学、古生物学、植物学等极具价值。 由于分布狭窄、生长缓慢,种子发芽率极低,梵净山冷杉种群数量非常稀少,自然繁衍困难,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列为ER(濒危)等级,被中国列为50种抢救性保护的极小种群野生植物之一。 科考 6人冒雨挺进绿色迷宫 雨雾中的梵净山,朦胧又神秘。 上午10点,记者与科考队一行6人,穿着五彩雨衣,背上干粮、水和游标卡尺、相机等装备,在索道站集结,向梵净山冷杉原生地——烂茶顶进发。 因为要穿越无人区,大家都很兴奋,即使下雨,也丝毫没有抱怨。 缆车从海拔900多米上升到近2000米,下缆车后,又沿着木栈道往山上前行。 接近金顶时,队员杨政奎突然越过木栈道栏杆,示意队伍改道科考小径。他利落地拾起几根树枝,分给大家充当临时登山杖。 经过亿万年形成的原始森林,大块悬石似刀削斧劈,树冠遮天蔽日,树干上挂满苔藓,小草从石缝中伸出,密密匝匝地簇拥着,树根盘根错节地撕扯着、拦截着大家的脚步。 夏季疯长的苔藓、地衣、藤蔓蕨类植物被踩在脚下,高大的红豆杉、槭树、中华猕猴桃根深叶茂。一路上,松鼠、喜鹊穿梭于林间,还发现了藏酋猴、豹猫等动物的粪便,偶有几朵杜鹃花点缀其间。 在炕药洞短暂休整补给后,队伍继续前行。最险峻处是一道宽不足一米的狭窄山脊,两侧皆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。 穿越密集的箭竹林时,竹枝齐人高、交错缠绕,一抬头便会刮蹭脸庞,不得不弯腰曲背,双手抱头前进,耳边只有竹叶沙沙和自己的喘息声,稍有不慎就会与队伍脱节。 在这片“绿色迷宫”中,每个人都成了孤独的行者,仿佛被原始森林彻底吞没。 雨丝斜斜地穿透树冠,在雨衣表面凝结成珠,又顺着帽檐滴落地面。脚下仿佛没有路,似乎每一步都像在探险。 想要从茫茫群山中找到梵净山冷杉,谈何容易。 抢救 16人31天“悬崖芭蕾” “三年前,比这更难。”队员李海波望着对面山脊,目光深远。 他口中的“三年前”,是2022年10月那场堪称“绝地求生”的科考行动——16名队员背负帐篷、对讲机、测绘设备、压缩干粮,在烂茶顶扎营31天,只为给濒危的梵净山冷杉建立一份完整的“生命档案”。 “这就是我们当时的‘大本营’!16个人挤在这儿吃住了半个月。”走到一处略微平坦的坡地,李海波突然停下脚步,指着不足5平方米的空地说。 深山里的夜晚格外漫长。李海波回忆,大家每晚必须轮流守夜,既要防着野猪拱翻物资,又要警惕毒蛇潜入。夜宿岩缝下时,寒气穿透帐篷,在睡袋表面凝结的冰珠,会在晨光中闪烁。导航信号时断时续,队员们不得不在裸露的岩石上刻下箭头标记,以防在浓雾中迷失方向。 整整31个昼夜,科考队员如同“森林医生”般丈量着烂茶顶。凡地径超过1厘米的梵净山冷杉,都要进行坐标定位并挂牌。 “我们是一棵棵数过去的。”李海波说,“有些冷杉生长在悬崖边缘,就得用安全绳吊着身子下去测量。” 记者亲身体验了这种“悬崖芭蕾”:湿滑的岩石苔藓密布,每挪一步都心惊胆战,不得不四肢并用。 跌跌撞撞4小时后,终于抵达烂茶顶。 眼前的景象瞬间抵消了所有艰辛。在一处陡急的山坡下,冷杉猝然闯入视野——如沧桑的老者,在嶙峋的石缝中倔强生长,虬劲的枝干被苔藓密密麻麻地包裹着,伸手一握,手上却干干净净。 经调查确认,梵净山冷杉仅分布在海拔2050米至2360米的烂茶顶、白云寺、锯齿山一带,面积约1平方公里,最大胸径达79厘米。 “每年仅生长2至3厘米(幼苗期),从幼苗到成材至少需要100年。”李海波指着一株编号为“003”的冷杉说,“这株树树龄至少超过300年,但也仅有碗口粗,可想而知它们的生存有多艰难。” 分布狭窄、生长缓慢,种子发芽率极低,加快梵净山冷杉人工繁育和回归刻不容缓。 繁育 1000株幼苗极限驯化 如何走出绝境?答案就藏在那些蓝紫色的球果里。 2023年10月,梵净山冷杉球果成熟的季节。 杨政奎和队员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冷杉林。他们仰着头,在枝叶间仔细搜寻那些蓝紫色的“生命胶囊”。 “采集它们,就像摘星星。”杨政奎回忆,必须使用特制的长铁钩,从树梢上轻轻勾取,动作必须极其小心,任何一丝粗暴都可能伤及珍贵的种源。 100多颗球果2000多粒种子,在一个月内被逐一收集。 10月底,这批珍贵的球果被紧急送往省林科院生物所。 一场关乎物种存亡的“生命再造”工程,在实验室里悄然启动。 走进组培实验室,一排排培养皿整齐陈列。透过洁净的玻璃,可以看到嫩绿的冷杉芽尖正从培养基中探出头来,像初生的婴儿般脆弱而顽强。 “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。”研究员王莲辉轻声解释。组培过程极其严苛——每一片用于培育的嫩芽组织,都必须经过精密修剪、彻底消毒。哪怕一个微小的疏忽,也会导致前功尽弃。 目光转向一旁的温室大棚,助理研究员杨焱冰带着记者穿过苗床。在恒温恒湿下,一株株冷杉幼苗嫩芽舒展,泛着油亮生机。 “给它们造一个‘家’,比想象中难得多。”杨焱冰说。研究团队深入研究了冷杉的原生环境,最终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——冷杉与苔藓,是一对生死相依的“老搭档”。 苔藓看似卑微,却是冷杉生存的关键。它们像“天然海绵”一样锁住水分,滋养冷杉的根系;而冷杉则为苔藓遮风挡雨,提供荫蔽。这种古老的共生关系,比任何人工干预都精妙。 为了模拟这种生态,团队试验了七八种基质组合,才确定最佳基质组合。 目前,省林科院已成功培育出1000多株实生苗和10余株扦插苗。但真正的突破仍在路上——组培技术尚未完全攻克,一旦突破,其意义将无可估量。 “我们正在与时间赛跑。”王莲辉语气坚定。 回归 120株“树坚强”荒野逆行 视野重回梵净山。雨歇,云雾如纱。 李海波蹲下身子,用游标卡尺专注地测量着面前一株稚嫩的冷杉苗——高仅10厘米,嫩梢上的绿芽却鼓鼓囊囊,仿佛藏着无数小秘密。 “去年栽下时不过7厘米,如今已蹿至10厘米。”他欣慰地说,在野外,每一毫米的生长都是对严酷自然的胜利宣言。 这株幼苗,正是2024年7月那场“生命接力”的成果。彼时,首批120株冷杉幼苗,从省林科院生物所装车,历经4小时车程抵达梵净山山脚,最终由科考队队员们肩挑背扛,徒步送达海拔2300米的烂茶顶。 杨焱冰清晰记得当时栽种的情景:“回填的土,必须是原生境的腐殖土,根系必须舒展自然——就像给孩子穿鞋,太紧太松都不行。”队员们还细心地在幼苗周围架设起防护网,以抵御大型野生动物的侵扰。 回归并非简单的“回家”。冷杉幼苗引回共选择了7个2米乘3米的样地,观察研究不同海拔、坡向、温度、湿度、地表植物等因子对人工繁育梵净山冷杉苗生长的影响。 李海波向记者透露,在原生地核心区域,冷杉幼苗适应良好,存活率高达90%;而在烂茶顶东坡区域,受土壤结构、气温波动及降水差异等影响,幼苗存活率则明显偏低。 环顾其中一处样地,记者看到,最初引回的20余株幼苗大多已亭亭玉立。 监测显示,去年野外回归的冷杉幼苗平均高度增长约1厘米,长势较快的个体甚至攀升了3厘米,叶片数量平均增加了20%。 “生长虽缓,却是一个积极信号。”杨焱冰说,他们计划年内再回归一批幼苗,在考察合适的区域建立更多监测样地。 【尾声·下一个千日】 为什么要关心一棵远方的树? 这场跨越近1000个日夜的抢救性保护行动,不仅是对梵净山冷杉这一个物种的守护,更凝聚着保护区与科研团队一次次与困境的反复较量、一次次向未知的坚定叩问。 从一棵树到一座山,都在向上生长中追求新的高度。 我们相信,那些扎根于石缝中的梵净山冷杉,终将成为跨越时光的“绿色印记”。而那条通向烂茶顶的“不平凡之路”,也将见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永恒追求。 下一个千日,守护仍在继续。(记者 谢巍娥 徐涛 张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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